欧洲文明为何面临消亡风险?

看到那份战略文件把欧洲文明的存续说得这么严峻，我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。毕竟，我们从小在历史书里读到的那个文艺复兴、启蒙运动的发源地，那个孕育了无数哲人、艺术家和科学思想的欧洲，如果真的在二十年内就“面目全非”，这听起来多少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。但仔细想想，文件里点出的几个问题——经济增长乏力、内部政治分歧、移民政策的深远影响，乃至与外部力量（特别是俄罗斯）关系的处理——确实像几根绳索，共同勒紧了欧洲传统文明叙事的咽喉。这恐怕不是危言耸听，而是一种基于现实趋势的、略带悲观的推演。

“文明消亡”的危机感从何而来？

如果说经济增长放缓、产业竞争力相对下降是“肌体”上的问题，那么真正触及“文明”内核的，或许是身份认同的模糊与公共话语空间的撕裂。文件里提到欧盟被指“破坏政治自由”、“压制反对派”，这当然是一面之词，但不可否认，欧洲内部在移民、全球化、主权让渡等议题上的争论已经激烈到了近乎对立的程度。比如，波兰和匈牙利在法治、移民问题上与欧盟核心机构的持续角力，法国国民联盟等右翼力量的崛起，都反映出一种深刻的焦虑：我们是谁？欧洲的共同价值观到底是什么？这种共识的动摇，比GDP数字的波动更致命，因为它动摇了文明赖以存续的社会凝聚力和共同目标感。

再说移民问题，这几乎成了欧洲政治最大的“压力测试”。2015年难民潮之后，德国“我们能做到”的欢迎文化与后来社会整合中遇到的现实挑战，瑞典治安问题的争议，都让“多元文化主义”这个曾经引以为豪的理念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。大量新人口的涌入，在带来劳动力、缓解老龄化压力的同时，也确实在短期内加剧了文化适应、社会资源分配和治安管理的难题。长期来看，如何构建一个既能包容差异、又能强化共同认同的新“欧洲故事”，是避免社会走向碎片化的关键。否则，所谓“文明”就可能从内部慢慢“稀释”，失去其鲜明的特征与内在的活力。

地缘棋局中的被动与依赖

除了内忧，外患同样清晰。战略文件直白地提到了对欧洲能否保持“可靠盟友”身份的担忧，这背后是欧洲在安全和防务上对美国的长期依赖，以及面对俄罗斯时的战略被动。俄乌冲突像一面镜子，照出了欧洲在能源、防务自主上的软肋。冲突初期，欧洲各国在制裁力度、军援速度上的分歧，暴露出要形成统一、坚决的对外政策有多么困难。尽管后来协调有所加强，但那种“战略自主”的愿景，离真正的现实还有很长距离。如果未来几十年，一些北约成员国因为内部人口结构或政治取向的变化，真的对联盟的集体防御承诺产生不同理解，那北约这个冷战遗产的基石恐怕都会松动。到那时，欧洲靠什么来保障自身安全？这绝不只是军费开支占GDP百分之几的问题，更是政治意志和战略文化的问题。

所以，所谓“文明消亡的风险”，在我看来，并不是指欧洲大陆会一夜之间回到蛮荒时代，而是指构成其现代文明核心的那些特质——如基于理性的民主对话、社会团结、文化自信以及独立的地缘政治行为能力——可能因为内外压力的持续侵蚀而逐渐褪色、变形。它可能变成一块虽然富裕但精神上不再自信、政治上难以自主、文化上趋于保守和内耗的“博物馆大陆”。美国那份文件的措辞固然强硬，甚至有些居高临下，但它确实抛出了一个欧洲无法回避的终极问题：在21世纪这个全新的、充满竞争与不确定性的全球棋盘上，欧洲是想继续作为一个有共同愿景和行动力的主体参与游戏，还是满足于做一个被时代潮流推着走的、辉煌过去的守护者？这个问题的答案，将决定欧洲文明是走向复兴还是缓慢的沉寂。